山海

　　「庫洛洛——」熟悉的女聲優雅地喊著自己的名字，一別於以往過分親暱的稱呼，女性略帶正式並且嚴謹地叫著那黑髮黑眼的男孩。

　　「嗯？」庫洛洛．魯西魯將視線從桌上的書本移開，轉向門口。

　　年過三十的女性露出和藹的笑容，一頭柔順、整齊的黑髮長過膝蓋，她對庫洛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，朝向門的後方柔聲喊道：「過來吧。」

　　「庫洛洛，聽好喔，從今天起這位就是——」

　　啪！！一聲巨響伴隨著疼痛使坐在書桌前的庫洛洛跌落地上，觸碰冰冷石塊的右臉傳來陣陣毒辣的熱度，庫洛洛坐起身、搖搖晃晃地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。喂——忽近忽遠地聽到有人喊他，有時像在耳邊；有時卻在他方，唏唏唆唆的交談聲像是訕笑又如佞語。

　　「喂——」聲響是清楚的男性渾厚嗓音，再次伴隨著右臉的疼痛，庫洛洛這次清楚地聽見那聲音說道：「這小子，沒事吧？難不成死了嗎？」

　　「信長，讓開。」清脆的女聲結束後，伴隨濕濡冰冷的刺激，一盆水嘩——地倒在庫洛洛身上，他幽幽然地張開雙眼，眼前蹲著一名年約十六、七的長髮少年，中分的髮線俐落地座於正中，突起的喉結正因對話而抖動。

　　「欸，瑪奇這小子生氣了。」信長對著自己後方站著的年輕女孩說道。

　　「嗯？」瑪奇蹲下身子撫著信長，靠近庫洛洛說道：「是嗎？」

　　在意識與身體再次相接的清醒時刻，庫洛洛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疼痛從他歪斜的左腿傳來。他輕瞥自己的左腳，血與肉和刺穿腿腹的鋼板混雜一塊，左膝90°曲折地斷裂開來，白色骨頭的孔洞，像無數的小蟲吸取著混在其中的鮮血。

　　鐵鍊鐐銬著庫洛洛的手腕，他用力將雙手向外扯，卻發現肩膀完全使不上力。他一邊盯著眼前的少年與女孩，一邊思考著自己在來到這裡之前的上個記憶點。

　　——毫無印象。

　　庫洛洛將腦袋向後靠著牆壁，他對自己到這裡毫無頭緒，而且發疼的左腿正嘗試阻斷他的思考，內心有一股感受企圖攫獲他，絕對不是不安但也不是正向的情緒，那稱不上恐懼，或它正是恐懼，但對庫洛洛來說這也是份平淡可馭的情緒。

　　「別露出那麼可怕的表情阿，等我們的同伴來把鋼板拔出來後，瑪奇就可以幫你『修理』左腳啦。」信長右手拍拍插在庫洛洛左腿上的鋼板，絲毫不在乎因鋼板震動表情產生變化的庫洛洛。

　　「我為什麼要幫他治療？」瑪奇冷冷地說道。

　　「這小子從中央來的吧，說不定知道你想見的人啊。」

　　瑪奇輕輕挑眉，不以為意地看著庫洛洛，開口道：「名字？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「在問你話阿，小子。」信長放肆地敲敲鋼板向庫洛洛說道。

　　眼前的男孩年約十一二，黑色的大眼因天色昏暗透不出任何光澤，白皙的皮膚像死屍般慘淡，嘴唇上沾著因乾裂而凝結的血塊，被信長剛剛打的右臉是他身上唯一透著紅潤的地方。庫洛洛嘗試移動雙手卻毫無力氣，正盤算該如何是好的他，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扭頭看向後方已被破壞的牆垣。

　　「喂！」

　　「這裡是哪裡？」庫洛洛乍然開口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無力，像是多天毫無進食與飲水。

　　「你叫什麼名字？」信長不耐煩地提高聲量，男孩的怪異舉動讓他不滿，正確來說是他無視自身的態度讓信長感到生氣，試圖把主控權拉回身上的信長再次向男孩開口：「回答我！」

　　「庫洛洛——庫洛洛．魯西魯……」男孩將視線轉回少年身上，他邊思考邊露出陰森的表情，同時開口小聲的碎念：「現在不配合對方不行……左腳斷了、肩膀也脫臼了……日期……地點……」男孩四顧周遭，無視兩人繼續說道：「還是流星街……得回去。」

　　「這小子有病啊！腦袋撞壞了嗎？」信長雖是盯著庫洛洛，但向瑪奇說道。

　　「是你們撿他的，想辦法處理吧。」瑪奇起身離開此地。

　　「不是妳說要調查中央的事嗎？」

　　「我只是提議而已。」

　　「要找的人怎麼辦？」

　　「我可以自己想辦法，這個人太奇怪了，感覺很不好。」瑪奇離開兩人身旁，朝破損的建物內走。

　　「喂！妳太任性了吧。」

　　信長感受到壓迫、狩獵的視線從庫洛洛的方向傳來，像探勘厚度般，一層層剝掉自己的外皮。男孩身上透出強力又使人窒息的波動，信長盯著他的雙眼，總覺得自己要被吸入般，融在庫洛洛黏膩的殺氣中。

　　「小子，你會用念？」

　　聽到這句話，瑪奇回身探頭看著兩人，她盯著被信長半身擋住的庫洛洛的正臉，男孩的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冷酷的微笑。

　　「你在中央長大的？」瑪奇快步走回庫洛洛面前，朝他問道。

　　「你有要找的人？」庫洛洛雖然不清楚自己為何出現在這，但他現在很清楚自己一定得完成一件目的。

　　女孩和男孩相互對望，誰也不願先回答對方的疑問，各自盤算著接下來對話應該的去向。沉默間，信長注意到庫洛洛身後，破爛的牆壁上方出現的巨大人影，正慢慢朝他們走來，少年不以為意地將視線轉回庫洛洛身上。

　　「喂！結果什麼都沒有啊，車上的人都死了。」那巨大的人影靠向三人，擋住月光的照入，側臉看了一下庫洛洛，露出笑容，「小弟，你還真幸運阿！」他大力地拍拍男孩的肩膀，使他身上的鐵鍊震地喀拉作響。

　　「窩金，這小子好像也會用念。」信長和壯碩的青年解釋情況。

　　「我是在中央長大的。」庫洛洛突然回應瑪奇的疑問，露出一絲煩躁情緒盯著自己的左腿，「而且是在第一區。」

　　原本正討論狀況的三人突然陷入沉默，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後，瑪奇向庫洛洛開口：「幫你治好斷腿，但你要告訴我們那邊的事。」

　　「可以。」

　　窩金伸手將卡在庫洛洛腿上的鋼板拔開，男孩因疼痛表情扭曲。瑪奇將庫洛洛的腿、肌肉、筋節、骨頭對回原本的位置，雙手食指與大拇指相交後抽出一條細細的絲線。

　　「可能會有點痛，你得忍著。」

　　治療時間大約花了五分鐘，對一般人而言已是神速，但對當時不到十三的女孩來說，卻仍然過於緩慢。雖然那已經是她能力的極限，但是瑪奇十分清楚自己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，她看著庫洛洛接合完美的左腿，滿意地咬斷絲線。

　　庫洛洛動了動自己的雙腿，猛然站起身，跳了兩下確認雙腿正常後，他瞪大雙眼看著瑪奇，露出渴求的表情。

　　「說吧。」瑪奇刻意忽略庫洛洛的怪異，向他開口。

　　「肩膀。」

　　信長抓了庫洛洛窄小的雙肩，使力向上推，將男孩脫臼的手接回。庫洛洛聳聳肩後兩手使力向外扯開鐵鍊，瞬間快跑衝入剛剛翻覆的卡車中，將屍體一個個拉起細看面部。

　　三人馬上衝到庫洛洛的身旁。貨車內堆疊許多年輕孩子，每個人都被鐵鍊禁錮，由於先前的爆炸與翻覆被撞得東倒西歪。許多人因衝擊而身體碎裂或頭部損毀。庫洛洛從車內拖出一個長髮的孩子，他的後腦已失去了一大塊，鮮血正冉冉流出。在漸漸西沉的月亮下，庫洛洛觀看每個屍體的容貌與驚恐、扭曲、害怕、慌亂的表情，不自覺地露出笑容，黎明前的黑暗籠罩整個流星街。

　　此刻除了庫洛洛外沒有一個人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。眼前男孩詭譎的行徑、充斥身邊滿滿的鮮血味，混著夜色最暗的時刻，他們像被一同拖入一個從未去過的空間，卻是庫洛洛一直待著的地方。

　　「告訴我中央的事，庫洛洛！」瑪奇試圖掙脫眼前的狀況向庫洛洛喊道。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「喂！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滿是他人鮮血的男孩拖著最後一名女孩走出卡車，看了屍體一眼後對瑪奇露出笑容，他拉起的嘴角像面具般定著在臉上，向她開口說道：「這裡是哪裡？」

　　「……」被對方氣勢震懾住的瑪奇，無法拒絕地屈服回應：「第七區。」

　　庫洛洛看向遠方，前方的太陽漸漸露出，他踩在孩子的屍體堆上一動也不動，像是等著新的篇章自動到來般，盯著晨曦。

待。